【口舌之勇】
从熟人社会走向陌生人社会,是生产力发展的必然结果,也是人类社会演变的大势所趋。理想的陌生人社会,离不开市场经济的滋养,也离不开法治的守卫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孙勇
前不久,我回湖北老家参加一个亲戚的婚礼,场面挺热闹,也很温馨,但却把我弄得疲惫不堪。
婚宴开始前,我得挨个儿去认识一堆多年不见的远方亲戚,光是将称呼与辈分弄准确就费了不少劲,“叔、伯、舅、表叔、表嫂、表舅、表婶、表舅公、表侄、表外甥、表外甥女”云云,很是考验我的记忆力。当两个面生的小孩在大人的提醒下喊我“表舅公”,我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大家族里的辈分又升了一级。
婚宴结束后,在场的近亲、远亲,以及长辈们的好友,照例要来一张大团圆合影。原本是让我来张罗大家聚拢、列队面向镜头,我简单吆喝了一嗓子,让长辈坐在第一排,让其他的人随意见缝插针地排成三排,希望速战速决,照完合影后大家赶紧回家休息。结果,本家的一位叔爷说我不懂事,没有将合影的队伍排列好,他坚持要依据长幼、亲疏、远近等规矩,重新指挥大家排列组合,现场折腾了半个多小时,才完成这个大团圆合影。
别小看合影这件事,若对哪位长辈的座位安排不当,不仅这位长辈心里不悦,旁人也会说闲话。老家就是这个风俗。而这个极度重视血缘、家族与辈分的风俗,正是熟人社会的一个小小投影。
“熟人社会”是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在《乡土中国》一书中提出的概念。他认为,在我们的传统社会里,人际关系织成了一张张庞大而复杂的关系网,或血缘、或地缘、或姻亲,人与人多多少少会有蛛丝马迹的关联,要么沾亲带故,要么非亲即故,因彼此熟悉,就彼此关照,大家可以通过“熟人”织就的网络,沟通关系、打通关节、解困排忧,同时也可以寻找捷径、超越规则、营私舞弊,甚至徇私枉法。
《乡土中国》首次出版于1948年,它研究的是当时的中国。那时,中国的城镇化率不到10%,中国整体上可视为一个“大乡村”,乡土社会构成中国社会的主要面貌,正是在这个基础上,形成了几乎覆盖整个中国的熟人社会。1949年后,在新政权的领导下,中国迅速推进城镇化进程。到2011年末,全国常住人口城镇化率达到51.27%;到2022年末,全国常住人口城镇化率为65.22%。乡土社会日益离中国人远去。
城镇化的动力来自于工商业的发展,它加速了人口的跨地域流动,冲击着农耕文明下安土重迁的生活方式,依赖这种生活方式而建立的熟人社会由此嬗变,陌生人社会开始向我们走来。放在历史的长河里看,从熟人社会走向陌生人社会,是中国三千年以来的大变化,这个变化最精彩、最高潮的部分,就发生在中国改革开放四十余年中。
在今天的中国,“背井离乡”对于人们而言,早已不是什么稀奇事;“直把他乡当故乡”不再是纸上的抒情诗,而是很多人的生活日常。我本人,在30多年的时间里,就从湖北老家的乡村出发,先走向一个三线城市,再走向一个二线城市,直到今天在深圳工作、安家,变成一个深圳人。每当中秋之夜遥望明月,在我心头升起的,固然有对故乡的思念,但更多的是对自己有幸生活在深圳这座城市的自在感与幸福感。
在深圳,我是两千万市民中的普通一员,对于99.99%的深圳人,我是陌生的。不仅如此,在我所居住的小区里,90%以上的业主,我都不认识。同一层楼的左邻右舍,好不容易认识了,某天他们卖掉房子走人,房子的新主人与我重新彼此陌生起来。在深圳,我不断遇见陌生人,也被他们陌生着。我已真真切切地生活在一个颇具典型意义的陌生人社会里。
陌生社会的主要特征就是,绝大部分社会成员彼此陌生,他们之间的关系要么冷漠,要么温淡,要么是基于契约的合作;有分寸,知进退,尊重隐私,适可而止。在陌生人社会,没有熟人社会里那种血缘关系、亲戚关系所带来的天然信任感,因此在起始阶段,人们彼此之间交往起来不太容易,但如果克服了最初的沟通障碍,通过机缘或契约建立起交往纽带,他们的关系也会健康而持久,在这里,也能找到真正的友谊与爱情。反观熟人社会,其中的人情与关照固然可贵,但也容易形成繁琐的礼节、越界的关心、过度的应酬与人情负担,生于上世纪70年代、同时体验了熟人社会与陌生人社会的我,对此体会尤深。相信心有戚戚焉的人不在少数。
从熟人社会走向陌生人社会,是生产力发展的必然结果,也是人类社会演变的大势所趋。理想的陌生人社会,离不开市场经济的滋养,也离不开法治的守卫。要构建、享有这样的一个理想的陌生人社会,有赖于我们共同努力。
(作者系证券时报记者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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